如果你今年曾經看過、甚至多次瀏覽過我的文章，有不小的機率會看到，我在努力向讀者推銷，今年的大谷翔平究竟多麼出色。今年六月底，我替天使隊始終未能以他為核心、打造一支有競爭力的隊伍抱不平；明星賽前，我大篇幅使用統計數據，向質疑者展示，沒來由地貶低像他這樣投打兼具、兩端數據都出色的怪物天才，是多麼愚蠢的行為；八月初，我觀察到大谷的投球效率持續上升，這跟他捨棄四縫線快速球、改為頻繁使用滑球有關；九月初，更是以近期火紅的新投球理論「縫線漂移流」，分析大谷各項球路為何難打。這些甚至只是我的寫作生涯中，觸及大谷的冰山一角。早在他赴美前，就曾以數據撰文，回應當時廣大的看衰群眾，為何我看好他的打擊能在MLB發光發熱。當時，許多球探也很看好他能成為優秀大聯盟選手。而相較於疑慮較多的打擊，投球方面，更是認為他具有現成王牌先發的身手。我也提過，根據日本職棒科技儀器提供之數據，大谷怪物等級的投打潛力，幾乎是無處掩藏。而在他的菜鳥年，我甚至也接連出文，稱讚他的打擊調整功力，包括揮擊內角球及偏高速球的效率；並且完全支持他應該拿下當年新人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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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以對我來說，這當然不是第一次討論大谷翔平的價值 — 過去幾年，我一直扮演向讀者提醒他究竟多厲害、多麼有價值的角色。類似這樣的討論，並非從去年MVP爭奪戰才開始 — 當年我全力支持大谷拿新人王、而不是投給Miguel Andujar的理由，就是因為他投打兩端加總的價值難以取代。我甚至從他的MLB初登板就開始吹捧他了！面對一些更憤世嫉俗、看不慣大谷被百般吹捧的朋友，還出過一篇名為「別再說造神，因為大谷真的很神！」的文章回應。我敢打包票，除了前輩張尤金，寫手圈大概沒人像我這麼挺大谷。甚至直到昨天，我都還撰文提及，今年的大谷比上一季更強、更完美。但今天，我只能說 — 抱歉了谷迷，但「WAR值」這數據低估大谷、或高估Aaron Judge的程度，真的沒你們想像得嚴重。事情是這樣的。今天早上，我瀏覽到一個觸及人數不少、粉絲數顯然頗為可觀的臉書棒球粉絲團，認真論述了他們對於美聯MVP爭奪戰的看法。我直接把全文貼上來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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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我看來，「我只想寫寫體育」不是一個不好的粉專 — 雖然曾經誤報黃暐傑即將在大聯盟初登板的虛假訊息 — 在敘事能力、撰寫故事、文字邏輯等方面，甚至都有不錯的品質，也是我願意直接貼出來分享的理由。但關於這篇文、以及他們對WAR值這項數據的看法，讓我覺得這是值得更深入討論的議題。WAR值是不是真的低估大谷？我之所以拿出這篇文章，非但只因為該粉專具有一定影響力，更重要的是，我認為抱持這種看法的讀者 — 以今年來說，尤其是大谷支持者 — 肯定為數不少。所以，身為重度棒球數據愛好者、平常甚至以此做為撰稿的最大武器，我認為有必要回應這樣的討論。當然，本文標題已經很明顯表達立場：是的，「WAR」低估大谷的程度，恐怕真的沒有一般人想像的多。以下，我們會先用這篇臉書粉專文，做為討論主軸，進而延伸至其他層面。關於這點，他們的論點很正確：聯盟MVP並不是「最高WAR值獎」，也不見得WAR最高，就符合所有人心中定義的「最有價值」。如果讀者有興趣，你可以回顧今年上半季，運動視界MLB寫手群對聯盟MVP的投票民調。當時我就提到，雖然大谷、法官上半季WAR值幾乎戰平，但大谷在關鍵時刻 — 也可以說，比賽中的高張力階段 — 表現更好，所以我MVP選擇他。不過，我的意見在明星週前，就已經不是多數意見 — 更多寫手投給Judge，而且，那是在他下半季打出271wRC+的外星人數據(我沒打錯！)之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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總之，做為一位長年鑽研棒球數據、甚至以此做為個人寫作特色的寫手，我當然很清楚WAR有其軟勒。該粉專稱讚WAR是一項很科學的數據，但事實上，它有時候甚至沒那麼科學。例如，天使球場及洋基球場哪座更有利於打擊？同個打者在兩座球場打球，會有多少產能差距？若採用進階防守數據評估選手的守備，應該看DRS、UZR，還是MLB官方新開發的數據OAA？其他條件相同，但守備位置分別為一壘手、中外野手的兩名球員，價值差距該有多大？還真別說，這其中夾雜了大量主觀選擇，而非有一套定死的、全然客觀的公式。就比方說，守位價值校正。根據進階數據網站FanGraphs的資料，其他條件完全符合聯盟平均的兩位球員間，假設其中一人是游擊手、另一位是指定打擊，那麼，這兩人一整季將有整整25分 — 換算成WAR等於2.5勝左右 — 的龐大價值差距。很顯然，這數據並不那麼直觀：拜託，哪支球隊會把Nelson Cruz丟去守游擊一整季，然後看他是不是真的會多丟25分？所以，這當然是很間接、推論性的公式 — 我們知道某些內野工具人從游擊轉守二壘，平均能多守下幾分、也知道二壘轉守角落外野，平均能多守下幾分……所以，我們可以推估游擊和角落外野、和一壘、和DH之間……分別有多少價值差距。但事實真是如此嗎？讓Joey Votto去守二壘，他只會一整季多丟15分嗎？沒人能驗證，對吧？球場校正也是差不多概念。我們當然能透過每個球場的製分頻率，評估兩位打者同時在洛磯球場、以及巨人球場打下50分，誰的貢獻更有價值、更難取代。但有沒有可能，某球場又對特定類型打者更有利？比如短淺右外野，更有利於擅長推打的右打者、或擅於拉打的飛球型左打者發揮，而沒有被WAR的球場校正考慮進去？確實如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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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以，WAR值公式本來就牽涉大量主觀選擇。誠然，做為一個統合球員各方面貢獻 — 例如我們知道守游擊比打DH更難、更有價值，這的確需要被考慮進去 — 的數據，WAR是很理想的起始點。但即便是數據派也不會否認，WAR確實無法做到面面俱到、毫無爭議死角。回到這篇粉專的論述上。「我只想寫寫體育」認為，MVP並非「最高WAR值」獎。確實，過往也有很多WAR並非最高、最終卻拿下MVP的球員。只不過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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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舉的例子倒是很有討論空間。首先，Bryce Harper上個賽季和Fernando Tatis Jr. 、Juan Soto的WAR值差距，其實分別只有0.4及0.2 — 與其說Harper「輸給」這兩人，真正懂WAR這數據的研究者，反而會跟你說，他們三位的貢獻幾乎相差無幾、差距非常渺小。前面提到，WAR是一項「牽涉許多主觀選擇」的計算公式(例如，我們只要把公式中的球員防守數據，從DRS抽換成UZR，算出來的WAR可能就稍有不同)，所以1WAR以內的差距，其實幾乎都是可忽略的。WAR並不是一項精準到連小數點都有巨大意義的數據 — 即便透過它，我們能快速掌握球員的價值，大概落在多高範圍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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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統計概念的朋友，如果此時腦中冒出「信賴區間」這樣的詞彙，那你就get到點了。
所以，你當然不能因為Harper去年輸了0.4WAR、最終仍拿到MVP，就直接代入宣稱目前領先1.7WAR的Jugde，也不一定是美聯最有價值球員。0.4WAR和1.7WAR的差距當然不能放在一起比！至少從近代歷史來看，WAR差距幾乎兩勝、最終還拿下MVP的球員，恐怕就跟日本進口的壓縮機一樣稀少。因此，雖然某種程度上，該粉絲團說得沒錯 — 我也認同MVP不是最高WAR值獎，但也不能因為Harper「輸了」0.4WAR沒拿到MVP，就說WAR對MVP沒有解釋力。除非，你能找到很多WAR輸了快兩勝、還能拿到MVP的案例。再來，我們討論這段：老實說我很訝異，為何如此多人抱持這樣的看法。首先，如果一個普通外野手能取代Judge，或者說，前者取代後者的損失是可計算的，那為何二刀流被取代的價值損失就不能計算？我們一樣可以推論，如果天使少了大谷，可能少贏幾場比賽啊！的確，有一點不可否認：如果今天損失Judge，洋基只需要「一個人」就能取代他。而如果大谷離隊或報銷，天使可能需要「兩個人」補上他的位置。所以如果你的論點是，大谷身兼二職、使球隊能多獲得一格球員名單使用，那麼這個額外價值，確實是WAR忽略、而我們可能要考慮的。然而，這完全不代表大谷「不能夠」被取代(當然，並不是說取代者能跟大谷一樣強)。他當然可以被取代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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打擊方面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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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大可以找其它打者擔任DH，而即便我們不太可能找到跟他一樣會打的替代品，但DH確實已是所有野手位置中，最好取代的一個。若今天大谷是先發外野、甚至游擊手，情況可能更複雜。但現在，我們只要找到另一個DH即可。也就是說，不管他身兼二職、一邊投球一邊打擊這件事有多厲害、多麼罕見，球隊在打擊方面的損失，真的就只有「大谷的打擊產能、與DH備案的產能」差距多少的問題。當然，大谷還可以投球。所以，假如大谷離隊或受傷，天使不只要找一個DH代替他，也得想辦法讓其它投手吃下大谷的局數。而雖然這的確可能導致球員名單，變得不那麼有彈性 — 若要維持六人輪值，就必須少帶一位後援或是板凳打者；或是改回五人輪值，讓所有先發從原本的投一休五，變成投一休四……等，但是最終，一樣都能找到取代方案。雖然毫無疑問的，無論替代者是誰，都不可能有大谷的效率。就像如果Judge受傷，洋基也找不到打擊跟他一樣好、同時還能守中外野的球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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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以，如果大谷迷想拿「因為他可以二刀流，所以WAR值無法評估其價值」，對我來說，這是非常糟糕的辯論方式。事實上，在大谷這個案例，WAR值確實有很多可議論之處 — 比如，過往就有實證研究指出，同樣的打者若是擔任指定打擊，會出現所謂的「DH損害效應(DH penalty)」。也就是說，整場比賽都不上場守備、卻必須在整場僅四次(或五次)的打擊機會中，展現應有的運動競技水平，是比想像中困難很多的工作。然而，WAR值公式的守位價值校正，並未考慮到這點 — 它只考量到，擔任DH的人，通常是連一壘都守得很爛的選手。 
圖源：Bleacher Report 另外如上所提，大谷身兼二職、所帶來的名單空缺，確實也可能帶來額外的價值。只不過，那個額外價值究竟是什麼？如何計算？說實話，看起來真的有點虛無飄渺。以天使隊的狀況來說，他們到底是怎麼利用多出來的名單空間？我想，應該是採用六人輪值，讓所有先發投手都多休一天 — 或許不是什麼壞事，但很顯然，也並非所有人都會覺得六人輪值、或是每個先發投手都得投一休五，是最有效率使用投手的方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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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且，我們是不是也可以回頭質疑，正因為大谷本身的特殊性，導致天使隊在很多時候，不能讓其他人打DH、或必須一直維持六人輪值，對於調度彈性其實是一種限制？假設今天大谷能上場防守(當然，不讓他上場防守應該是球隊的決定，但無法改變他沒辦法打DH以外其它位置的事實)，當天使其它打者需要輪休，球隊就有更充裕的調度選項 — 他們可以讓該選手坐板凳，但也可以讓他打DH。但大谷卡死DH位置之後，就算強如Mike Trout，恐怕都只有直接坐板凳的份 — 不然就是換成大谷坐板凳，損失同樣巨大。這就是為什麼，我們當然必須把大谷當成一個DH、加上一個先發投手來看。的確，能同時投出高檔成績、又繳出漂亮打擊數據是很困難。然而，Most Valuable Player投的是「最有價值」球員獎，而不是「最高難度」球員獎。如果你今天要投的是「最高難度球員獎」，也就是對於地球上的棒球員來說，誰的成就更難複製、更難辦到，那大谷翔平搞不好能拿這個獎拿到他退休。可是，我們現在談的是「最有價值球員獎」，所以我們當然要拆開來看：他的投球相較於取代者，能多貢獻多少？他的打擊相較於其它DH備案，又多出多少價值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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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這角度來看，WAR值的邏輯 — 把大谷的打擊拿去跟其它DH比、再將他的投球貢獻跟其它先發比，然後加總 — 似乎沒什麼問題。因為，他的存在效益，確實就是讓天使不用靠DH備案吃下那些打席、同時不用讓替補投手覆蓋那些局數。那當然，兩者相加就是他的合計價值。我看不出有什麼問題。唯一的小問題只有，他身兼二職、所以多空出來一格球員名單，能替天使帶來多少額外價值。如果你認為，天使因為有大谷、所以可以組六人輪值，然後讓其它先發投手都能多休一天，這是一件好事情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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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這或許確實是額外價值。但如果你的論點是，因為二刀流的成就前所未見、沒人能做到投打兩端同時交出好成績，所以「聯盟內沒有任何人可取代大谷」，至少在我這邊，是完全行不通的論述。怎麼會無法取代呢？找另一位DH和另一位投手取代他，確實會讓球隊多輸幾場比賽，但那個空缺還是能填上去的 — 只是投打兩端都要有人補位，不像Judge只需要一人來補。所以WAR值的邏輯，不會因為大谷能身兼二職就不適用 — 在進攻端，他和DH最佳備案之間的差距，就是他的打擊WAR值；在防守端，他和投手最佳備案的差距，則是他的投手WAR值。當然若是直接加總，你還是可以說，這多少忽略了大谷身兼二職能帶來的名單彈性。然而，考量到天使並不是道奇隊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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也顯然不是什麼好手太多、人滿為患的隊伍，多一格名單空間的附加價值，就算無法完全忽視，看起來似乎也很有限。我當然很有興趣繼續聽聽看，大谷支持者要如何論證，那一格名單空間的附加價值很大，大到足以抵銷他和Judge之間的1.7WAR差距。但就我目前看來，這應該不是很容易的任務。當然，上面提到的粉專編輯，或許也並非沒有意識到這件事 — 他提到如果現在選擇，也會將MVP投給(WAR值更高的)法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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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不過，他對於WAR值邏輯的疑慮 — 也是很多大谷支持者對WAR的疑問，在我看來問題是不大的。我甚至非常訝異，大谷支持者沒提出其它WAR值更常被討論的盲點，做為支持己方論述的依據：例如，根據前述提到的DH penalty，現有守位校正公式是否對DH太苛刻，以致於可能低估指定打擊的取代難度？又或者，如果大谷的存在，使得天使能讓其它先發投手多休一天，讓那些投手能在冗長賽季中，更不容易受傷、保持更好的效率，那這也是不容忽視的額外價值。但當然，大谷支持者最好要能夠找出證據，支撐這樣的論述。但直到現在，多數的大谷支持者，似乎仍將論戰重點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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擺在「WAR值將大谷的投打貢獻拆開來看不合理」。但如上所述，我認為這樣的邏輯並無不妥。如果我們今天要談難度、要聊歷史特殊性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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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確實，能夠同時拿出賽揚級投球水準、還可提供聯盟頂級DH的火力，確實當今沒任何人能辦到。但是，如果我們今天要講的不是單純的難度、而是場上實際貢獻的「價值」，我們就得回歸「A取代B，價值差距多少」的討論。Judge和一名路人外野手的貢獻差距是多少？大谷取代一名路人DH的貢獻差距有多少？他取代一名路人投手的貢獻差距又是多少？從這角度來看，WAR值已經非常盡責地回答了這些問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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